凉州城内淡月庵,绿树掩映,清幽雅静,此时大殿内正在举行一场剃度仪式,剃度者当然是郑氏,她已经身著海青,双手合十跪在佛前,长发披散在后,一个老师父在主持这场仪式。
突然听外面有人高喊:“且慢!”
郑氏心里一抖,已经听出是谁的声音,猛然转头来看,就看见谷梁鸿大步迈进,黑袍拂动,如山般伟岸,他急切切的伸出伸臂,欲做制止的样子。
郑氏没有料到他会得知,更没料到他能够赶来,了然他来此所为何事,急忙对老师父道:“不要听他的,快给我剃度。”
老师父道:“施主且不可如此,假如你六根不净,即使剃度你也不会安心修行,还是了结尘缘之后再说吧。”
说完,老师父转身走了,剩下的其他尼姑也都随着离开,大殿里只剩下她和谷梁鸿。
“老爷。”
郑氏以俗家之礼参拜,然后道:“这声叫过之后,你我从此陌路,本来我就已经与你没了任何瓜葛,假如你是来看我剃度,我不反对,假如你是想劝说我的,还是免了吧,出家之心我并非一日两日,在抓进凉州卫大牢时我就已经下定决心,其实即使你不休掉我,我是打算在谷梁世家搬离凉州时再行剃度,现在既然我们已经没了关系,卓文我也还给了他的父亲,我心无挂碍,了无遗憾,此时出家正当时,愿毕生在佛前忏悔自己的罪孽。”
谷梁鸿抬起手臂,抖落袖子上一片绯樱的叶子,庵里遍植,他刚刚着急没有走正路,是抄近道穿行绯樱林子而来,不仅仅衣袖上有,头上还有两片,绿叶衬着他浓黑的头发,别有一番风韵,他想摸一摸郑氏,不知她才四十出头的年纪,何时竟然霜染两鬓,心里有些难过。
“假如你愿意,就随我走,离开凉州也就忘记了过去发生的一切。”他真的不知该如何表达,想郑氏看破红尘,自己怎么说都有一定的责任,男子汉大丈夫,有责任就得担当。
郑氏眼睛里突然就溢出华彩,再次道了万福,没有哭,声音还是哽咽:“谢老爷,只是我出家不是因为你,或许从被继父羞辱的那天开始我就有了这个念头,或许更早,得知像山一样庇佑保护的亲生父亲病故,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的厄运开始了,因为我的母亲是在柔弱不堪,无力保护我也无力保护她自己,所以你不要自责,真的不是因为你休掉我,我出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小蝶那些仆人的命,我本该以死偿还的,是我自私,放不下卓文,我出家仍是留在凉州,看着卓文娶妻生子,然后我用心修行。”
她说是这样说,谷梁鸿还是觉得假如自己能够好好待她,或许就没有今日之事,试着再劝:“我休你不是因为小蝶等人,而是因为……”
他难以启齿,郑氏骗他不对,但郑氏亦是受害者,指责一个女人诸如未婚先孕等等事情,他开不了口。
郑氏心知肚明,替他道:“是因为卓文吧,我懂,哪个男人都不能允许妻子欺骗自己,一骗就是十七年,所以我没有怪你。”
谷梁鸿很想告诉她,自己真的非常疼爱卓文,即使现在得知他不是自己的儿子,毕竟那么多年的养育,顿了顿,说出这样的一句:“跟我回去好吗?”
郑氏第一次听见他这样对自己温言软语,淡淡一笑:“老爷,你是如此聪明如此博学之人,难道你认为所有的出家人必定都是逼不得已吗?”
谷梁鸿蓦然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郑氏又道:“佛菩萨肯收下我,已经是我福星高照,是以老爷你不要阻止我,修得内心平静,这是我迫切的愿望,这也是我今生第一次可以自己做主,请老爷成全。”
人这辈子,难得遂了自己心愿做一件事,谷梁鸿想,即使自己能强迫郑氏不落发为尼,她真的就能快活吗?一个人假如能内心平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假如她有机缘修到佛法的真谛,又何尝不是她之幸法之幸,是以谷梁鸿慢慢后退一步,轻声道:“阿弥陀佛!”
和郑氏对视而笑,然后转身出了大殿,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极目远望,春光无限,山河妖娆,如今该安排的都安排好,该放下的也必然要放下了,准备立即举家迁徙,过另外一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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