拷问,无尽的折磨。
于茂跪在地上,仿佛被绑在了铜柱上,路语茗每说一句话,铜柱就热一分。皮焦肉烂的灼烧,于茂没法挣脱,不能逃避。
这是一场盛大的炮烙刑罚,当事人嗜血兴奋,观刑者心惊胆寒。
而这一切开启的时候,不过稀疏平常的一声“action”。
镜头停在窗外,不知何时云起,遮蔽了暮春午后慵懒的日光。一阵穿堂凉风掠过,轻薄的窗帘扬起,仿佛一次绵长而悠远的呼吸,柔软落下。
瘦削修长的人影,慢慢显露出来。
初时,剪影般静默。莫名的鬼气却如一把刀,撕裂纯色绸缎,吹皱一池春水。慢慢流淌的怨气,柔枝藤叶一般,伸展,缠绕,蔓延。言十三,忘记了死亡,却透着全身死气的言十三。
而他的对面,于茂,或者说程竣柏,站立笔直,眼睑眉梢微敛,深沉、严厉,不羁仍残留眼底,气势却强过路语茗千万倍。
于茂的程竣柏并不是剧本该有的样子,剧本里的程竣柏此时濒临崩溃,要哭着跪在言十三脚下,再次例数所有证据,企图向言十三证明他已死。但此时,于茂的程竣柏依旧站着,看向对面鬼气缠绕的少年,对视,保持自己的尊严,一次呼吸的空隙,一场千军万马的交锋。
这或许不是电影里的程竣柏,也不是电影里的言十三,或许只是路语茗和于茂的对决。
沉重的压力,敲击筋骨血脉,阻拦导演叫停的动作,阻拦除却两人之外的一切冗余安排。
于茂说:“你已经死了。”
“我还活着。”路语茗这一句清雅恬淡,只是说着一个事实。
“不,你死了。你现在剩下的不过是灵魂,你没有骨骼血肉,没有肌肤血液。摸你的脖颈,那里没有温度,按住你的胸口,那里没有跳动。”于茂沉静地念着台词,念着一份宣言,“你早就死了,死在一百年前的谋杀里。仅存的,不过是一片无可依偎的飘忽灵体。”
“怎么会?兄长。我站在你的面前啊。”路语茗还在说着台词,可这一声“兄长”似乎从很深的回忆里牵出,带着血肉呈现。
于茂的呼吸一滞,继而恢复正常,口气更加冷厉:“你可能忘记自己是怎么死掉的了。也就自然会认错人。我帮你回忆。你还记得那场谋杀么?”
路语茗猛然抬头,深邃瞳孔莫名闪过一丝嗜血的热切,他笑得灿烂:“当然,我记得你是怎么将针□□我的皮肤,戳破的血肉,血慢慢溢出。很疼啊,心脏都被撕开了。好像有很多气泡,噗噜噗噜,在身体里散开找出口。”
那是个既漫长又短促的过程,气体强行注入血脉,猛烈而快速。心脏扩张,急速的血液将气泡搅拌成细碎泡沫。心脏收缩,泡沫随着血液涌向中心地带,只要一次心跳的时间,便阻塞了生路。缺氧看似一瞬,却在之后的岁月里,时时刻刻折磨着路语茗,每次闭上眼,他不知道醒来时,会不会有一支装满空气的针筒,抵住心脉。
于茂心底寒意凌冽,莫名冒出一句:“我说了,你认错了人。”
一切就在这时候乱了。
路语茗摇了摇头:“我怎么会认错人呢?”
路语茗缓步走到门口,拉开门,抬手指向远方:“我还记得,长廊里,你推着我出去,大声叫我的名字。你说,不要死啊,不要死。”
路语茗指向的地方,长廊空旷,三口天井露出微光。于茂莫名想起医院长廊的白色灯光,那里是记忆的深渊!
但路语茗不打算放过于茂了。
这是一场在时光里翩然巧合的回忆戏,路语茗从未说过,但楚修宁为他量身定做了角色,便也就已经为他写好一切。
现在路语茗每一个字都在剧本里,每一句话都能带着于茂回到过去。
一开始,是最美好的憧憬,年少的自己跟在年长的于茂身后,触碰未知的世界,满心信赖与希望。夏夜里一曲《遇与永恒》,开启一段新的旅程,辉煌时发下宏愿,日后带着Zero全球巡演。为此抛弃一切,醒来却发现什么都是假的。再回头,一场梦靥。
路语茗的声音低沉,恍然如低吟,粘如蜜,毒如鸩。很多回忆,披着剧作的外衣,瞒过众人的眼睛,顺着吟唱般的声音缓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