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蕊心被大太太叫去,还没进屋子,就听见平氏和灌姨妈两副高爽的喉咙,此起彼伏地响着。才踏进门去,一屋子人虽多,蕊心却只被紧挨着平氏身边坐着的一位小姐闪了眼。
国丧之中,不宜穿得太过浓艳,所以这位小姐穿了一件宝蓝桃花纹锦的短襦,蜜合色妆花香云纱百蝶穿花的长裙下,一双藕合色绣碎花的缎鞋若隐若现,不过,怎么说呢,底色是不浓艳了,可是上身的桃花足有百十来朵,下头裙子上少说也有几十只蝴蝶,蕊心霎时间有闯进了一小型花市和一蝴蝶标本展览的错觉。
清如是一副玲珑心肝,冲着蕊心惊呆的表情,会心一笑,那位小姐却只当是自己的衣裳十分惊艳,连侯府的嫡女都被她强大的气场震住了。
平氏笑道:“蕊心,还不快来见过你灌表姐!”
灌姨妈立刻走上来热情介绍,原来这位美眉是灌姨妈大伯子的女儿,宣府指挥同知的孙女,这几年,灌姨妈的大伯子在官场上春风得意,上个月升任了都察院正四品的左佥都御史,才从江南入京。
对于仕途光明的大伯子,灌姨妈奉行她的一贯政策,见风使舵,极力巴结!
蕊心与灌表姐见了礼,在锦心对面坐了下来。蕊心与锦心只要碰到一起,空气中立刻就会弥漫上浓浓的硝烟气味,可是此时,她们却难得地对眼前这位灌表姐表现了出奇一致的看法,都觉得这位灌表姐极其讨厌。
平氏笑道:“油油,京城还住得惯吧!”
油油?这名儿起的,蕊心低头忍住嘴角的抽动。
灌表姐一脸愁容,抚着脸颊,拿腔拿调地叹道:“唉,京城的气候干燥得很,冬天就更厉害了,在江南习惯了温暖潮湿——姨母您瞧,我的皮肤都不如以前娇嫩了!”
灌姨妈道:“可见是为难这孩子了,幸亏她皮肤底子好,就是这样,看起来还是比咱们京城的女孩儿娇嫩呢!”
蕊心看见锦心皱了皱眉。
平氏忙道:“既是到咱们家来做客的,怎么能委屈了这孩子呢!清如,快把你的那瓶香蜜送给你表妹吧,昆哥儿如今病着,也闻不得那香花香粉的味儿!”
谁说过谢子昆的病闻不得香粉味儿了?平氏这是故意找借口,那瓶香蜜是明心赐下来的,统共一人才得了一小瓶,平氏料想清如当着家里几位姑娘并亲戚的面儿,也不敢公开驳婆婆,不然就要落上一个不孝的罪名。
只见灌姨妈得意笑了,灌表姐坦然端坐,并不推辞,好像清如给她东西是理所应当的。
清如淡笑道:“母亲的心意是极好的,只是大姐姐赐下的那瓶香蜜,是用京郊通县的碧桃瓣和上林苑的梅花蕊以及内务府亲自炮制的蜂蜜调和而成,就连那蜜蜂都是郊外三清山上的特产,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之物,方才灌表妹已经说了,才来京城正百般不适呢,怎能再用京城的东西?可是正巧,我那里有岭南的蛤蜊油,想必表妹用来正好,回头我就叫人送去。”
那蛤蜊油是前年寿姨娘回京过年时,买了一大箱子,赏给府里小丫头的。蕊心拼命忍着,才没笑出来。
她没笑出来,锦心那里却爆发出一阵爽朗笑声,一边还拍手道:“不错不错,那蛤蜊油正是江南之物,表姐用了,一定能恢复您的娇嫩肌肤!”
平氏宠爱女儿,只讪讪地笑了笑,灌姨妈却是一脸不快,狠狠地翻了清如几个白眼,清如站在那里,只管无视她的存在。
蕊心又来趁火打劫,笑道:“不知表姐在江南生活多少年了?我们家厨房里有一位阮大嫂子,自幼在江南长大,来到京城不过一个月,就适应过来了!”
锦心难得一见地跟蕊心一唱一和起来,笑道:“那可好了,表姐必定比阮嫂子适应得快,表姐不是去年秋天才去的江南么?是吧,表姐,哦?”
灌表姐脸色难看起来,平氏才笑道打圆场道:“你灌表姐焉能与阮家的比?她是娇养的小姐,那阮家的是从小吃苦耐劳惯了的。”
灌小姐仍然撑着一脸的倨傲,冷笑道:“我虽然在江南呆的时间不长,却是尽览江南风物的,”说着,唤过身边的一个小丫头,“阿秀,把咱们那口雕漆的乌木箱子打开。”她把“雕漆”二字说得格外重,蕊心暗自莞尔,雕漆这样技艺在外头大概还算稀罕,只是放在京城,就没什么希奇的了,连素心和丽心屋里的许多用具都是雕漆的。
阿秀打开箱子,把里头的衣裳一件一件显摆了一遍,还特别拿出一件羽纱襦裙来,笑道:“羽纱本也没什么希罕的,只是这颜色难得,像西瓜瓤子的颜色,这可是苏州织造才用特殊方法染出来的呢!”
这一回,锦心的眼睛就不由得往箱子里头看了,京城的新鲜花色虽多,却还真没见过这样的。
蕊心倒不像锦心那样吃惊,原来是西瓜红,当初孟冰在地摊儿上就买过好几件这样颜色的衣裳。
苏州织造染出这样颜色来,是想着年下往京城进贡时,再献上去,就先染出几匹来试验一下,灌表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五百两银子,才从苏州织造的手里买到了这样一匹。
灌姨妈见状,忙乘胜追击,笑道:“你们不知道,我们家油油,可是个才女,做的诗......啧啧,江南的官家小姐,就没有一个不钦佩的,争相传抄——油油,还不快叫你几位妹妹开开眼?”
没想到灌表姐却忸怩起来,羞涩道:“婶婶......”
平氏道:“拿出来看看怕什么,我们侯府的小姐,虽然也读书识字,却没有会作诗的。”